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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,廟堂和歌糜 第848章 西京諜影:唐皇之憂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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爾的宿敵羅剎人謀和。在他看來,羅剎人還隔著哈薩克人等一大堆中亞族群,離得太遠,不太可能入主西域,而英華則視西域為必爭的故地,他的妹夫聖道皇帝野心熏天,四處擴張,絕不會落下西域。因此……英華對準噶爾的威脅勝過羅剎人,是真正的生死之敵。

西安行刺案後,噶爾丹策零都顧不得跟英華交涉,澄清自己的嫌疑,反而積極與羅剎人交涉,同時在國中緊急備戰,這已是主動掀開了戰爭的幕布。

準噶爾的備戰更帶著雙重目的。如果英華要北伐,那就是準噶爾唯一的機會了。等英華幹掉滿清,再回頭來對付準噶爾,準噶爾絕無勝機。因此借英華北伐,在背後捅刀子,爭取打出一個和平,準噶爾還能生存下去。

如果英華不北伐……英雄所見略同,噶爾丹策零用膝蓋想都能明白,準噶爾現在就將面臨滅頂之災,當然更得備戰了。

“西域!西域!”

居延堡的呼聲綿延不絕,宣告了又一場大戰的開幕。

官兵們熱血沸騰時,居延堡裏召開的前線總帥部會議上,將領們也爭得面紅耳赤。

爭誰統帥西征大軍,爭哪些部隊參與西征,每一項決定都會關聯無上的榮耀和如山的利益,即便是再好的交情,人人都不留情面。吳崖以西域大都護之職統帥此戰已是共識,但在他之下還要分若幹路都督,不管是將領人選還是軍師配屬,都得爭上一番。

等眾人吵得累了,李肆才道:“此戰雖是滅國,也重在練兵,不僅是練武人,也是練本國兵事,因此……”

掃視氣喘如牛的將領們,李肆微微笑道:“此戰,人人有份。”

眾人呆住,人人有份?這是怎麽個打法?

總帥部軍務總長範晉也到了,重批戎裝,授銜為上將,封車騎將軍,他舉手示意,參謀嘩啦展開一張碩大地圖。地圖上,兩條粗線貫穿西域,再分出若幹條細線,最後匯聚在中亞。

範晉沈聲道:“修路建堡,步步為營,輪番上陣,逼壓準噶爾的活動空間,逼噶爾丹策零與我大軍會戰!”

這是堂堂正正之姿,要以絕對優勢的兵力、物力和財力壓垮敵人,當然,這也是成本最高昂的選擇。

張漢皖皺眉道:“這意味著每年至少要增兩三千萬的預算,西洋還在打,錢從哪裏來?”

範晉用教鞭點點這張西域地圖的東北方:“當然是從這裏來……”

眾將默然,哪裏?滿清唄。滿清有賠款,還得讓海關,即便沒有兩千萬,千萬總是有的,有了這一半,另一半就好找了。想想滿清出錢,準噶爾挨刀子,大家都覺得有一種暢快得要內傷的笑意,當著皇帝的面不敢太放肆,只好面無表情了。

吳崖皺眉道:“滿清雖俯首,可隱患還不少,岳鐘琪那股人馬收縮到了潼關,還不知要如何料理……”

範晉道:“那是陳相的事了,魔頭你就安心統領西域戰事吧,西域大都護府也會遷到沙洲,未來再向西移。”

陳相就是陳萬策,盡管現在政事堂只有一位宰相,但大家依舊習慣地稱相,比如計司使就被稱為計相,樞密院知政被稱為樞相。陳萬策的都禦史只是個兼職,他已被委任為“南北事務署總辦”,這個隸屬中廷的編外部門,將統籌覆華夏故土的軍政事務,岳鐘琪的事已歸陳萬策管。

想到滅準噶爾後,就將迎來覆土之戰,眾將心中燒得嗞嗞作響。

吳崖再道:“三十二條亮明了滿清的尾巴,岳鐘琪還當自己是個漢人的話,怎麽也不該再執迷不悟了吧。”

潼關,寧遠大將軍行轅,岳鐘琪的書案上堆滿了報紙。

已年過五旬的岳鐘琪原本一直不顯老,此刻卻佝僂著身軀,埋在椅子裏,雙手掩面,不知是在為大清,還是在為自己而哀。

其實在十年前,湖廣之敗後,他就對大清失了幻想,但總覺得自己跟大清還有大義相連,一直以忠義激勵自己,在西安咬牙堅持,西安敗了,收拾殘兵在商同二州堅持。恂親王交代行刺之事時,他也全力執行,沒有一絲懈怠。

可西安行刺案敗落後,聖道皇帝借機發揮,大清朝廷竟然被這一股風就吹塌了,淳太妃走上前臺,成了慈淳太後,乾隆被廢,恂親王被縛送英華。

這都還不足以讓岳鐘琪崩潰,即便三十二條裏所列的樁樁恥辱,以及慈淳太後要以棟梁穩國,繼續茍延殘喘,他都覺得這是無奈之舉。

可三十二條裏,他岳鐘琪成了罪人,盡管這也是無奈的代價,可落到自己身上,沒一絲憤懣之心,那他岳鐘琪就不是人了。

岳鐘琪明白,朝堂放出這風聲,也是在給他機會,逼他自己了斷,不管是投向英華,還是潛藏下來,乃至自殺盡忠,反正不敢強逼著他作什麽選擇。畢竟他手裏還握著幾萬兵,帶了多年,自然更聽他的話。逼得他鼓搗出什麽亂子,壞了南北和局,這絕不是朝堂所願。

已升為軍機大臣的訥親之前還跟自己商量行刺事,現在則縮在幾百裏外,坐等自己做出選擇,就是怕自己怒而自立,拿他祭了旗。

但自己到底該怎麽選擇呢?背著大清的忠義一輩子,到了最後關頭,卻是大清逼自己丟掉這忠義?

岳鐘琪又朝書案另一側的腰刀和短銃瞄去,不過是一死而已……這本是他的選擇,但他猶豫過多次,卻始終沒下定決心。人死留名,他這一死,到底留的是什麽名?伯夷叔齊?大清還在啊,而且絕不會給自己牌匾。

至於投南蠻……

正沈吟時,一人開口,岳鐘琪才發覺有人進屋。

“爹……五叔來了……”

是兒子岳靖忠,十年前被英華所捕,乾隆即位,南北簽署和平協定後,被放了回來,人沒事,心卻變了,一直要岳鐘琪南投,岳鐘琪沒理會,但也舍不得責罰兒子,就一直帶在身邊。

此時細想,或許西安行刺案,還是自己這兒子向南蠻透的風,可岳鐘琪卻興不起追責之心,只怪自己行事不密。

“要我跟那小兒稱兄道弟麽?請他回去吧!”

岳靖忠口裏的五叔正是岳超龍的兒子岳勝麟,親自來潼關見他,自然是要說降。這十年來,岳鐘琪跟岳超龍一直是當面對敵,逼壓商同兩州的勝捷軍都統制正是岳超龍。

岳靖忠噗通一聲跪下了:“爹,就算不為您自己著想,跟著您這幾萬兒郎,也總得給他們一個去處吧!”

岳鐘琪冷哼道:“正因此事,我才絕不南投!跟著我的兒郎都跟南蠻有生死之仇,南蠻抓了他們,必要投到南洋為奴,與其如此,不如一死!”

似乎也是在說自己的心聲,話語格外堅決。

岳靖忠道:“五叔說了,到時這些兄弟都可安置在居延,或者是西域,即便有工期,也不是南洋那種工奴,都要分田的。”

見岳鐘琪面色微動,岳靖忠哭求道:“爹,都是漢人,何苦再自相殘殺?

岳鐘琪詫異:“西域?”

岳靖忠點頭道:“五叔透了口風,聖道要興兵進西域,恢覆漢唐故地!他和叔爺都會轉戰西域!”

岳鐘琪神色迷惘,恢覆漢唐故地,好大的功業……他內心一陣絞痛,為何自己不能縱馬馳騁,自己也是漢人啊。

不止自己是漢人,中原和燕雲之地還有幾千萬漢人,聖道沒先去覆故土,反而直取西域,到底是居心叵測,還是婦人之仁?

回想這十多年與英華相抗的經歷,岳鐘琪忽然覺得,聖道怕還是後者居多,他不願漢人自相殘殺,寧願先外後內,徐徐圖之,先變人心,再收其土,江南不就是這樣嗎?

再比較滿清,朝堂剛剛丟出來的棟梁論,岳鐘琪就覺惡心欲嘔,真要為這樣的朝廷,這樣的國家徇死?

岳靖忠還在哭拜著,岳鐘琪長嘆一聲,起身扶起了兒子:“讓你五叔進來吧,我想聽聽,出了兒郎之外,他要買我,還帶了什麽價碼。”

聖道二十年三月,岳鐘琪率六萬殘兵和十餘萬家眷在潼關投降,聖道在居延堡發布《討準噶爾詔》,稱準噶爾乃西安行刺案主謀,將興兵五十萬西征,滅準噶爾一國。

四月,《英清和平協定增約》在北京簽署,史稱《北京條約》,原本喧囂正起的南北大戰風潮也漸漸消散,大清茍延殘喘,英華則將目光投向了西方。一陸一海,英華正以舉國之力西進。

太湖洞庭東山下一處庭院裏,坐在輪椅上的老者伏案疾書,他臉上滿是憤恨之色,下筆更如刀一般淩厲,嘴裏還不絕地念著:“死女人!死女人!”

腳步聲響起,直到近了身邊,老者才醒覺,轉頭一看,頓時呆住了。

來人有兩個,一個年輕一個老。

年輕的瞠目結舌,哆嗦著身子,噗通跪倒在地,嘶聲道:“阿瑪……”

老者則淒涼地長嘆一聲,拱手道:“四哥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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